與蛇共眠的噩夢

溫暖的身體旁突然挨上了一道冰涼。

王保忠在黑暗中睜大眼，身體先于大腦做出本能判斷，僵硬著一動不動。冰涼的感覺從腰開始，沿著胳膊、胸膛向上，直到脖子。

是珍妮的蛇！腦子一下清醒了。恐懼之后的氣惱讓他從床上彈起，飛也似地打開燈。

本該兩個人分享的床上，盤著一條蟒蛇。珍妮被強光打擾，迷迷糊糊中瞇眼看男友，“怎么了？天亮了？”

“它，它怎么上床了？”王保忠指著蛇大聲問。

“天太冷了，我怕保溫箱不暖和，把它凍著。”珍妮小聲解釋。這是2009年的冬天。天津多冷啊，他們的出租屋里又沒暖氣。

王保忠壓住心中的怒火，把大蟒蛇放回到保溫箱里。認識珍妮好幾年了，他不怕這條蛇，可夜夜與蛇共眠，他還是怕的。

鉆回被窩，珍妮討好地抱住他。每次都是這樣，犯了錯就主動示好，下次又故態(tài)復萌，在蛇的問題上她怎么就那么倔！

你就不能為我想想嗎！王保忠曾委屈地質(zhì)問對方，“你心里有過我嗎？”

當他這么問時，另一個疑問在心里浮現(xiàn)：是不是泰國女孩都像珍妮這么不可思議？

談一場很酷的跨國戀

中國人和泰國人的想法到底有多大的差異？王保忠沒答案。

2006年初，他在無錫一家酒吧唱歌，第一次見到珍妮時，只覺得抱著蛇的泰國女孩超有個性，比他見過的所有中國女孩都大膽。至少他從沒見過哪個中國女孩會抱著蛇，笑出發(fā)自內(nèi)心的喜悅。美女和蛇的特殊組合，讓美女超越了美女本身，對年輕的王保忠產(chǎn)生一種致命的吸引力。

都是跑江湖的，兩個都是單身的年輕人談戀愛說開始就開始，沒什么過場。20歲出頭的年輕人，對戀愛和生活都只有一個要求：要酷。剛戀愛那會兒，王保忠家的門檻都被踩破了，都是來看珍妮怎么舞蛇的。每個哥們都對他豎起大拇指，“不錯呀，找了一個蛇女郎，以后見誰不滿就放蛇咬他，爽啊。”他很得意，珍妮和大蟒蛇一起成了他炫耀的資本。

中國人對蛇有與生俱來的恐懼和敬畏。有崇拜蛇，將其作為圖騰的民族；也有“蛇是老祖宗化身”的民間傳說，還有白蛇娘娘一類的精怪故事。對珍妮來說，蛇就是自己的救命恩人。“你要對它好。”她慎重對男友說。多年前在一次高空表演時，她不慎從空中掉落，危急關頭一條蛇從箱子里躥出，墊在地上用自己的命換了她一命。

王保忠被這個故事感動，他相信動物是有靈性的。

你心里有過我嗎

王保忠試著去討好女友的救命恩人。他掏錢給蛇買食物，學著像珍妮那樣和蛇對話。可當蛇與自己發(fā)生沖突時，珍妮的偏袒讓王保忠心酸。

一天，他突發(fā)奇想，想把蛇抱在懷里與自己交流。和珍妮一起生活了這么久，這條聰明的蛇應該也接納自己了吧？他天真地打開保溫箱，將手伸進去。迎接自己的不是蛇的溫柔示好。蟒蛇緊緊咬住王保忠的拇指，當珍妮好不容易把蛇和男友掰開時，他的大拇指已經(jīng)被咬得鮮血淋淋，深可見骨。

凜冽的痛讓王保忠醒過來，“畜牲就是畜牲，怎么會明白別人對它的好？”珍妮的態(tài)度卻出乎他意料，“你跟它計較個什么勁？是你自己不小心。”

珍妮對蛇下意識的維護讓他爆發(fā)了。這么久，他沒有計較對方把大半心思都放蟒蛇那里，沒有計較對方把所有收入都花在蟒蛇身上，沒有計較對方從不去考慮買房結(jié)婚的事，沒有計較自己被冷落遺忘。

可真的不計較嗎？和珍妮結(jié)婚半年多了，他是真的喜歡這個女孩的爽朗真誠，可現(xiàn)在隔在兩人中間的，與其說是這條蛇，不如說是兩個人對未來的不同打算：他想要和別人一樣的婚姻生活，他自認為了珍妮已經(jīng)做出了許多改變，可珍妮從沒有用相等的改變來回應。

王保忠為自己抱屈。

我在原地等你有三年

離開她。離開那些蛇。念頭一出，王保忠被自己嚇了一跳。如果成行，那么，這不是第一次和珍妮分開。

他和珍妮戀愛不久，突然有一天覺得這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，連換洗衣服都沒拿，沒有任何告別的話，就那樣離開了珍妮。那時候，蟒蛇的矛盾還沒有這么巨大，有的是不可言傳的不適應。現(xiàn)在回想，他認為是跨國戀必然伴隨的文化背景、生活習慣、成長環(huán)境等不同產(chǎn)生的磨擦，而他，等不及雙方磨合好，便選擇了逃離。

他去了天津，換了手機號，和以前所有的朋友都斷了聯(lián)系。硬生生斬斷一段情是件很痛苦的事，只有和過去徹底決裂才能逼自己徹底忘記。

王保忠在天津呆了三年。他沒想到會在天津再見到珍妮。2009年3月，他在公司三樓的過道里碰到抱著蛇的珍妮。世界如此之小，讓他覺得怎么刻意也逃不脫命運的安排。

“為什么？”她問，“我找了你三年。我一直在我們住的地方等你……”

他突然有“我真混賬”的感覺，那么隨心所欲，把分手的錯怪在一個無辜的女孩子身上。他不敢說自己這幾年又找了別的女孩子，自己剛剛才結(jié)束一段戀情。所有的話，在珍妮面前都顯得那么蒼白。

王保忠決定重新開始。“她細膩，溫柔，和她在一起，我連襪子都沒洗過。”他說。珍妮會在每個生日時給他買最大的蛋糕，會自己花錢邀請他的朋友吃飯玩樂。這個泰國女孩子給予心愛男人的好，好到他無以承受。

三年的分別不是壞事，總有一些改變令生活充滿希望。

另一個女人的讓步

熱戀中的人認為，跨國戀再大的鴻溝都可以用愛來填平。王保忠和珍妮再次相遇之后，很多矛盾的確不復存在，蛇的問題卻日益突出。王保忠不愿意因此又一次離開珍妮，于是只有主動接納。“我想，不就是一條蛇嘛，珍妮愛它，我也可以愛它。”

如同有人喜歡狗，有人喜歡貓，有人喜歡別的奇奇怪怪的動物一樣，蛇不僅是珍妮的工作伙伴，還是她的救命恩人，她的家人。王保忠試著從珍妮的角度看待那些蛇，發(fā)現(xiàn)自己的心態(tài)平和了許多。

珍妮給蛇喂食、洗澡，他會在一邊幫忙。因為擔心晚上天氣涼，他買回兩盞500瓦的燈裝保溫箱。他甚至可以獨立給蛇打針，“蛇也會感冒也要打針的，和人一樣用注射器，但要把針頭取下來，要不然會傷著它。”他煞有介事對記者介紹。在珍妮外出演出的時候，他一個人在家可以照顧所有的蛇。作為回應，珍妮也不再抱著蛇吃飯，它也沒再上過他們的床，只要他在家，她就會把它放在箱子里，怕它再咬他。

兩人之間橫亙的問題迎刃而解，結(jié)婚的事再被提上議程。2010年初夏，王保忠?guī)е�珍妮回到山西老家�；丶夷翘�，村頭聚集了很多人——大家都來看“洋媳婦”。

抱著蛇的珍妮一出現(xiàn)就嚇跑了所有人。王保忠媽媽的臉都氣綠了，“她怎么抱條蛇？你讓我們以后怎么跟她生活？你還讓不讓我和你爸在大家面前抬頭？一個喜歡蛇的女娃子，讓人滲得慌��！”

這次見面不歡而散。王保忠左右為難，第二天就帶著珍妮返回天津。

家里打來勸說分手的電話一直沒斷。村里人都把珍妮當做笑話，王家二老大為丟臉都不敢出門。“你再好好考慮吧，反正我們不要這樣的媳婦。”母親在電話里態(tài)度強硬。

中國的婆媳矛盾有多厲害，王保忠是知道的。一個不被夫家承認的媳婦，即便結(jié)婚了也不會有好結(jié)果。他希望父母能接納珍妮。珍妮愛蛇，不過是報恩的心態(tài)，一個知恩圖報的女孩子是重情重義的好孩子，怎么能因為恩人是條蛇就被拋棄？

王保忠因思慮過重，大病了一場。兒是娘的心頭肉，母親讓步了，但她不愿出席兒子的婚禮，不想看到“滲得慌”的蛇。

簡單的婚禮過后，王保忠和珍妮手牽手回到家，蛇們無聲地迎接他們。他很滿意。